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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了,指不定女兒還會被逼著去嫁那個要落氣的褚昭鉞呢。

盛夫人將手壓著胸口,臉上露出了笑容,總算是逃過一劫。

“夫人,那是大小姐的命好,八字生得好,三災六難總落不道她頭上。”黃媽媽討好的笑著,彎腰的捧上一碗銀耳蓮子羹:“夫人你便放心罷,有菩薩保佑著她呢。”

盛夫人微微的笑了起來,一只手拿起銀制的小湯匙,在那碗湯裏舀了一點送到嘴裏,甜絲絲的味道從喉間慢慢的滑了下去,讓她只覺得透心的甜。

“老爺呢,可回來否?”

“夫人,長安捎信過來說,今日有同僚請他赴宴,晚上就不回來了,用過晚飯才會回。”黃媽媽托著那盞銀耳蓮子羹,偷眼看了看盛夫人,見她神色如常,這才放下心來。

素日裏老爺出去赴宴,夫人必然要問清楚是哪裏,否則就會發脾氣,只說老爺出去花天酒地了,今日可能是大小姐的事情,夫人心裏頭高興,故此也沒有追究老爺的去向。黃媽媽低頭望著水磨地面,暗自思量,十多年前夫人整治了一番,老爺自此不敢再胡亂造次,倒也算是敲山震虎,絕了後患。

盛思文從府衙裏出來,外邊停著盛府的馬車,有長隨在馬車旁邊伺候著,打起了錦緞做成的簾幕,長隨伸著脖子跟車夫交代了一句,馬車緩緩朝前邊走了過去,四角上頭系著的幾色絲絳絡子不住的搖晃著,在熔金般的暮日下,閃閃的發著亮。

“盛大人來了,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呀。”一個穿著玄青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,深深彎腰拱手行禮:“盛大人,快些請進,請進。”

這男子乃是盛思文的手下,吏部侍郎李東波,今日乃是他四十五歲生辰,不是整生,故此他並未大操大辦,只是邀請了同僚好友到府上小聚。

盛思文跟著李東波走進大堂時,眼睛一轉,就見裏邊坐了不少人,只不過並未有官職超過他的,遂放下心來,這李東波果然識趣,特地尊著他坐上座呢。於是也不多推辭,坦然的朝為他準備好的位置走了過去。

來的人大部分都是吏部的官員,大家彼此熟悉,酒過三巡菜過五味,眾人開始閑談了起來,京城裏頭,最近最新鮮的事情莫過於褚國公府長公子的事,眾人知道盛府與褚家乃是姻親,都擡頭殷殷的問:“盛大人,那褚大公子究竟怎麽樣了,你可知曉?”

盛思文臉上一僵:“我卻也還不知道,要等明日小女回門,仔細問問方能明白。”

說話間,也是舒了一口氣,總算明珠看得準,沒有嫁那褚昭鉞,若是稀裏糊塗的照著先前的婚約嫁過去,豈不是要害了她一輩子?

“哎呀呀,聽說病得只剩一口氣了,也是可憐。”有人不住搖頭惋惜:“我也曾與褚大公子打過幾次交道,真真是一表人才,可惜了,可惜了。”

李東波見著盛思文的臉色有些不好看,心裏知道定然是盛大小姐的事情讓頂頭上司有些尷尬,趕緊笑著打圓場:“也不是什麽好事,咱們便別提褚大公子了,且說點別的。”

“李大人,你這別的……”一個官員暧昧的笑了起來:“可是那風花雪月之事?”

李東波臉色微微一紅:“黃兄,難道就只有風花雪月的事情說了?”

“現在這個點,早就不是在府衙務公的時候,難道還要談國事?”那姓黃的官員擺了擺手:“莫談國事,莫談國事!”

“這風花雪月的事兒,盛大人……”李東波小心翼翼的看了盛思文一眼:“盛大人恐怕也插不上話呀。”

吏部尚書盛思文,娶了章太傅的掌上明珠,畏妻如畏虎,這麽多年都沒有納過妾,聽著風言風語,仿佛只備了個通房丫頭,還只是做擺相充門面用的,盛尚書一年最多去她房裏歇上個兩三晚——最妙的是,聽說那通房丫頭生得實在是醜,一臉麻子,歪鼻歪嘴,還生得五大三粗,骨架長得跟男人似的,莫怪盛大人不肯輕易去她屋裏。

眾人相互看了一眼,臉上露出了鄭重的神色:“盛大人不好女色,這點卻是極難得的,我們佩服得緊。”

“盛大人,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了。”席間有人嬉笑出聲:“上回我去京城西郊游春,途經一個叫桃花村的地方,下車討水喝之時,見著一個少女,約莫十五六歲年紀,生得十分標致……”

“哎哎哎,你說這話什麽意思,莫非還要給盛大人置辦一房外室不成?”有人哄笑了起來:“千萬莫要被盛夫人知道,否則逮著你一頓亂打,少不得將你這身皮給揭了下來。”

“你們亂說些什麽?”那人滿臉通紅,有幾分生氣模樣:“我是想說,可能盛大人在外頭養了外室,你們卻不知道呢!那少女跟盛大人眉目生得有五六分像,最重要的是,她也姓盛,家中只有一個母親,無父。”

眾人聽了更是嬉笑出聲:“若是說姓盛的便是盛大人外室養的女兒,那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問盛大人拿供養銀子了呢,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!”

“可不是?我看你實在是找不到話說了罷?”哄笑聲此起彼伏,那人被笑話得臊紅了一張臉:“好好好,我不說了,免得被你們取笑!只不過你們若是看到了那對母女,或許也會有我這般疑心呢,那母親……”他皺著眉頭想了想,忽然頷首:“那個母親也很奇怪,她不以夫家之姓冠在前邊,只稱自己姓錢……”

“辛老弟,你是喝酒喝多了?怎麽還在扯這些事情?還不快些向盛大人敬幾杯酒賠罪?盛大人是京城難得重情重義的男子,被你這般一說,卻成了養外室的人,豈不是故意想要將他的請名抹黑?”有人端了酒過去,塞到了那人手中:“還不快向盛大人謝罪!”

“盛大人!”那人端了酒盞走到盛思文面前,臉上有尷尬的笑:“我是想著,這男子漢就該有男子漢的威風,怎麽能雌伏?故此方才胡亂說了幾句,想要給盛大人振振夫綱,可沒有想抹黑盛大人清名之意,還請盛大人千萬莫要見怪!”

“不過是大家在一處說些玩笑話罷了,我如何會見怪?”盛思文舉起酒盞來,一飲而盡,白皙的臉上沒有一絲異樣的神色。

“好好好,盛大人如此雅量,我們算是見識到了,佩服,佩服!”眾人皆舉起酒杯來,哄笑著朝盛思文敬酒:“能在盛大人手下做事,真是人生幸事!”

盛思文舉起杯來,與眾人應酬,一時間觥籌交錯,熱鬧非凡。

初四晚上只有一鉤清冷的上弦月,就如鐮刀一般橫躺在烏藍的夜幕裏,周圍有閃閃的繁星不住的眨著,仿佛無數的眼睛在朝人間窺視,無論什麽事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一輛馬車緩緩的停在盛府門口,坐在橫桿上的長隨跳下車,七手八腳的扶出了一個喝得半醉的人:“快些快些,快些進去通傳,老爺回府了。”

盛思文半瞇著眼睛,由長隨們攙扶著跨過了高高的門檻,他臉上已經有了一些微紅,腳步虛浮,明顯已經是喝多了些。

“老爺,你仔細些,別走太快。”

長隨們有些奇怪,自家老爺一般都不喝太多酒的,今日為何興致如此高,喝得半醉了呢?

京城西郊,桃花村,姓錢的母親,十五六歲的姑娘……

這幾句話在盛思文腦海裏一遍一遍的碾壓了過去,他忽然有一種沖動,想現在就跑去那個什麽桃花村看個究竟。

他心裏有□□分把握,那母親該是錢香蘭,當年她懷著身子離開,或是走不動路或者是沒有銀子了,只能流浪到了京城附近一個村子居住下來。難怪夫人派貼身的媽媽去廬州那邊守了好些年,也沒見錢香蘭回去,原來她在京城住下了。

她……盛思文眼前出現了一張臉孔,那嬌媚的容顏真是比花朵兒還要美。

當年他就是看中了她的嬌艷才會起了賊心在廬州娶了她,若不是這般容貌,他還不會冒著觸犯夫人的危險做下這事,都怪她生得太美。

盛思文一邊迷迷糊糊的想著,一邊由下人們攙扶著朝前邊走了去,青石小徑兩旁都是花樹,在這暗夜裏有著重重倒影,將主院的那道山墻遮了一半,只能隱約見著粉白的墻壁從那黑影裏露出一點斑駁的顏色。

一對燈籠從對面迎了過來,伴著清脆的聲音:“老爺可算是回來了,夫人正在內院等著呢。”

58

門口的燈籠忽明忽暗的亮著,仿佛是一個渴睡的人,實在睜不開眼睛,卻還依舊要強撐著不肯歇息,地面上有兩團模糊的燈影,不住的晃晃搖動。

門口站著的丫鬟見小徑那邊兩團燈影過來,慌忙將身後的門推開:“老爺回來了。”

盛思文踏步走進了進去,微微醺醉,一雙眼睛半瞇著掃了過去,就見盛夫人半倚靠在床邊,一只手捏了個鐲子,眼珠子落在了那柔柔一輪的圓環上,顯得有些沒精打采。

“夫人。”盛思文由丫鬟扶著走了過去,身子歪到了床上:“看什麽呢,一只手鐲而已。”

“我在想,究竟明天要不要將這手鐲給明珠。”盛夫人轉過身來,忽然來了興致:“這對手鐲是一個姓嚴的送過來的,盒子裏放有玲瓏閣的票據,上頭標價可是一萬兩銀子,明珠出閣,我給了一只,心裏頭想著,剩下一只等明玉出閣的時候給,可是今兒想來想去,是不是要將這只也給明珠,剛剛好她明日就回門了。”

“我覺得你對明珠比對明玉好。”盛思文躺在床上,嘴裏噴著酒氣,臉色微紅:“兩個女兒,都不該是一樣的?每人一只就行了。”

盛夫人低頭看了看鐲子,沒有出聲。

盛明珠是她第一個孩子,她肯定會給更多的疼愛,第一次接觸到小手小腳,第一次見著粉嫩的臉孔,第一次摸到柔軟絲滑得如綢緞的肌膚,都是那麽美好的回憶,到了第二次,新鮮感沒有了,給的疼愛就不如第一次那麽多了。

更何況盛明玉是她第三個孩子。

盛夫人拿定了主意,明兒盛明珠回來,將這只鐲子也給她,等盛明玉成親的時候再給她另外置辦便是。

將手鐲收了起來,盛夫人轉過臉,見著盛思文躺在床上,眼睛已經瞇成一條縫,臉頰微紅,不由得有幾分生氣:“說,誰請你喝酒呢?莫不是借著晚宴的名頭,喊了些美貌婢女來勸酒?哼,那些慣會揣摩上司心思的人,什麽招數都使得出來。”

盛思文偏了臉朝被子裏頭捂著,半睜開的眼睛瞧見了一片血般紅的薄紗,上頭還隱約用金絲鑲出了展翅鳳凰的花紋。他閉緊了嘴沒有說話,有個主意不住的在腦海裏翻騰,他要去京城西郊的桃花村去探訪個究竟,看看那那個姓錢的女人究竟是不是錢香蘭。

或許他真的有個沒見面的孩子,盛思文心裏頭忽然活絡了起來,伸出手摸了摸柔軟的薄紗被子,噴了一口酒氣。

這麽多年來,他一直被盛夫人管得死死的,雖然偶爾也冒出過念頭想要去尋錢香蘭母女,可卻不敢得罪自己夫人,畢竟還得靠著老丈人去提攜,現在他官居二品,又年歲漸大,要想將自己的骨肉領回來,如何不能?

算起來,那孩子也有十六了。

長得像他——盛思文想到那下屬說過的話,漸漸高興了起來,若是有幾分像他,又有幾分像她母親,那定然是個美人兒,到時候將她嫁進高門大戶,也能穩固自己的地位。

“你怎麽就不說話了?”省夫人見著盛思文側臉背對著她,有幾分生氣,一把揪住了他:“是不是心虛了?”

“能不能讓人好好睡覺?”盛思文嘀咕了一句:“京城裏都知道你的厲害,誰還敢用美貌婢女勸我喝酒?”

盛夫人得意的笑了起來:“算他識相!對了,明珠明日回門,你可得早些回來,莫讓女婿覺得我們不重視他。”

“唔,回門麽……”盛思文酒意去了大半,一骨碌坐了起來:“我都差點忘記了。”

明珠嫁的是褚國公府的二公子,現兒京城都傳遍了閑言碎語,褚大公子不行了,過不了幾日便要蹬蹬腿去了,到時候能襲褚國公這爵位的,該是自己女婿了。

“夫人,明珠回門可是大事,咱們千萬別怠慢了。”盛思文一把攏住了盛夫人的肩膀:“我知道夫人賢惠,定然已經安排好了。”

盛夫人得意的一笑:“你到這時候就知道來哄我了?開始怎就不見你過來?明珠是你的女兒,更是我的女兒,她回門是大事,哪裏還要你來提?我這邊已經請了我父親母親過來用午宴,還有章家的親戚都會過來,到時候好好熱鬧一番。”

第二日是個好日子,碧空萬裏,金燦燦的一輪日頭照著地面,盛家的小花池裏的波紋粼粼,瞧著跟有碎金萬點一般,小池的左邊栽種著一些荷花,荷葉田田,擁擁簇簇的擠在一處,荷葉裏伸出了數支粉色的荷花,嬌艷無比。

幾個丫鬟提著籃子從荷花池旁邊走過,細細的聲音隨著那荷風飄了過來:“大小姐可真是命好,姑爺那麽疼她。”

“最要緊的是幸得親事換掉了,否則此刻要嫁的便是那病得只剩一口氣的褚大公子了。”有人附和著,嘖嘖嘆息:“這下便好了,既不用嫁那大公子,而且還嫁得稱心如意。”

“可不是,夫人這兩日,笑容都多了幾分,今日不知道會有多少喜錢打賞呢。”另外一個聲音興致勃勃:“府上辦喜事,咱們也跟著沾光哪。”

“岳父大人,岳母大人,”盛思文站在大門口,疾走幾步,朝著馬車上下來的人行了一禮:“快些請進,小婿的眼睛都要望穿了。”

章老夫人滿意的看了盛思文一眼:“婉如這幾日該忙得很罷?”

“家有喜事,自然是忙的。”盛思文滿臉堆笑,伴在章老夫人身邊,殷勤的回答著她的問題:“只不過思文都有與她一道來處理這些事情,並未讓她累著。”

“唔,我知道你事事細心。”章老夫人點了點頭,滿意的朝前邊走了去。

最初女兒吵著要嫁這一窮二白的狀元郎時,她是極其反對的,憑著女兒的才貌,什麽樣的高門嫁不進去?為何偏偏要選這個沒家底的盛思文?可過了這麽多年,章老夫人也佩服起女兒來,嫁入高門哪有現在過得舒服?女婿對女兒可是貼心貼意,不敢有半點怠慢,這麽多年下來,就連個小妾都沒有,也算是難得了。

幾個人被丫鬟婆子們擁簇前行,不多時便到了主院大堂,那打門簾的丫鬟笑得眉眼彎彎:“老太爺老夫人過來了。”

門簾高高兒擎起,就看見大堂正中央的一扇八門屏風,上頭繡的是花開富貴,朵朵牡丹競相爭艷,旁邊還有蛺蝶蜜蜂不住盤旋,熱熱鬧鬧。屏風前邊是一張黑檀木桌子,每邊分放著兩張椅子,椅子之間有小條幾,上邊放著幾個白瓷鑲金邊的盤子,擺放著各色水果和糕點。

章太傅與章老夫人兩人很習慣的朝左邊主座走了過去,按著理來說,這主座定然是主人坐的,可盛思文為了表示對章太傅的恭敬,從來都是尊他坐到主座上頭,故此每次章太傅過來,都定然會是坐到主座上頭的。

“明珠可已經回府?”才坐下來,章老夫人便問起了盛明珠,她素來喜歡這個外孫女,長得跟女兒有些像,又嘴巴兒甜,每次去章府都會陪著她說好一陣子話,字字句句說得讓人覺得熨帖不過。

“岳母大人,她還未果來,我也正在盼著呢。”盛思文心裏也有些疑惑,禦前街跟金水街相距不過一裏路,為何明珠到現在還沒過來?

“回門不該早些?”章老夫人也皺了下眉頭:“莫非是褚國公府昨日沒準備好東西,現在才急急忙忙的置辦?”

女婿陪著女兒回門,是要帶回門禮的,褚國公府這樣一個積年世家,該不會不知道,章老夫人心裏忽然有些不妙的感覺,這裏頭或許會有什麽波折。

明珠議親的時候,定下的是褚大公子,現兒嫁的卻是褚二公子,而且初三那日褚大公子回來了……章老夫人的手指微微抖了下,或許……

“父親,母親。”大堂的後門被推開,盛夫人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,見著章太傅與章老夫人,細碎步子走了過來:“好久不見了,兩位大人身子可好?”

章老夫人拉住女兒的手,笑瞇瞇點頭道:“好好好,一切都好,你可忙得過來?”

盛夫人靠著章老夫人站著,輕言細語:“府中沒什麽別的事情,只有為明珠今日的回門做了些準備,女兒忙得過來。”

兩人正在說話間,外邊跑進來管事婆子:“夫人,蘇老夫人過來了。”

蘇老夫人乃是章老夫人的親妹妹,嫁給文淵閣大學士蘇裕霖,兩姐妹都在京城裏,走動十分勤密,今日盛明珠回門,她自然是要過來喝酒的。

“快些請進來。”盛夫人吩咐了一句,回到了右邊座椅上坐好,眉毛也微微皺了起來,客人都來了,這本該早就回娘家的女兒,怎麽還不見蹤影?

59

巍巍華堂,高朋滿座。

主院大堂裏,坐滿了章家的親朋好友,夫人小姐們頭上各色簪子釵子發著亮,就如夏日夜空裏的星星,迎著那漏過來的日影,忽而一閃,幾乎耀花了人的眼睛。丫鬟們托著茶盤過去,那鑲嵌著金邊的茶盞上繪制著團花粉彩牡丹,一個個細瓷茶盞擺放在黑色檀木桌子上,就如黑色的土壤裏開出了花朵兒一般。

除了宴會,夫人小姐們難得出門一趟,此番都有些時日不見了,眾人皆與自己相熟的說得熱鬧,一時之間也忘記了今日的正主兒還沒有露面這件事情。

盛夫人臉上有著從容淡定的笑,心裏卻有些著急,趁著端起茶盞的時候,微微偏頭,朝站在身邊的碧華看了一眼。

碧華覷著主子這眼神,心中便明白盛夫人是想要她打發個人去褚國公府那邊瞧瞧,今日是大小姐回門的日子,客人都快到齊了,大小姐和姑爺卻還未到,這可是失禮。

她躡手躡腳的從後門溜了出去,繞到了主院前門,才走出去不遠便見著那邊有個婆子正在拿著花剪正在剪著樹枝,慌忙喊了一句:“林媽媽,你去二門那邊說一句,夫人讓人去褚國公府那邊催下,請大小姐與姑爺早些回門才是。”

那婆子應了一聲,放下花剪,人從灌木叢裏擠著出來,才一轉臉,就望見那邊小徑上來了一群人:“碧華,大小姐和姑爺不是回來了?”

“哎喲喲,謝天謝地,總算是回來了。”碧華聽著婆子在身後喊叫,一轉身便見著了迎面而來的一群人,走在最前邊的,正是出閣才兩日的盛明珠,身邊跟著一位俊俏不過的公子爺,想來便是那姑爺了。

“大小姐,大姑爺。”碧華趕忙行禮,高高興興的喊了一聲——大小姐回門,可都是有打賞的,自己是夫人身邊得臉的大丫鬟,自然會封賞更多,指不定能拿雙份的荷包兒吶。

碧華低頭站在那裏,眼睛盯著地面,就見裙袂晃晃的從她的鞋面上飄了過去,可卻未見有人停下來塞荷包給她,不由得一楞,直起身子來時,那群人已經走遠了。

“大小姐和大姑爺……”修剪花枝的婆子湊了過來:“兩人臉色都不好,莫非是吵架了?”

“這才新婚,怎麽可能就吵架?”碧華有些不相信,瞥了那婆子一眼:“林媽媽,你老眼昏花,看錯了。”

“我可真沒看錯,大小姐沈著一張臉,大姑爺的眉目也不通順,瞧著是有些心事的。”林媽媽搖了搖頭:“啊喲喲,這可怎麽好,才成親幾日便是這般模樣,這還有一輩子要過哪,如何熬得上岸?”

“林媽媽,你就別胡嘬了,且去修剪你的花枝罷。”碧華有幾分著急,趕緊朝主院走了過去,一顆心卻是忽上忽下,怎麽也沈不了底——可千萬要別出什麽事兒哪,夫人將大小姐看得要緊,簡直像愛惜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呢,若是她過得不好,夫人心裏頭煩躁,她們這些做丫鬟的,也就沒了好日子過。

“父親,母親。”才進得大堂,盛明珠便直奔到了盛夫人身邊,嘴一撇,似乎要哭出聲來。盛夫人捏了下她的手:“明珠,幾日不見母親就這般想念了?先不著急跟母親說話,去跟你外祖父外祖母見禮,還有各位長輩呢。”

盛明珠被盛夫人捏得反應了過來,慌忙扮出一副笑臉,與褚昭志並肩向章太傅與章老夫人請過安,章老夫人笑瞇瞇看了這對新人一眼,將早就準備好的見面禮拿了出來:“第一次見著外孫女婿,總得表示點心意。”

褚昭志慌忙行禮接過:“多謝外祖父外祖母賞賜。”

直起身來,卻將章老夫人賜下的東西交給了盛明珠身邊站著的陪嫁丫鬟:“明珠,你幫我保管著。”

盛明珠點點頭,眼波流轉,笑意濃濃:“那是自然,你的便是我的,咱們還分什麽彼此。”

盛夫人與章老夫人相視一笑,兩人提起的心頓時放了下來。

看起來小兩口並沒有爭吵,這神情言語甚是相得。只要兩個人沒出什麽問題便好,旁的事情都不要緊,慢慢的總能被解決掉。

盛明珠與褚昭志向各位長輩見禮以後,盛夫人覷了一眼沙漏,見著已是午時初刻,遂讓丫鬟領著賓客去湖畔的花廳落座:“時辰也不早了,咱們先去吃飯,飯後聽堂戲,我請了常慶班的過來唱戲哪。”

賓客們聽說有常慶班的戲聽,個個歡喜:“聽說常慶班被江南某家請去唱堂戲,半年沒回來,沒想到今日卻能聽到,還是盛夫人面子足。”

盛夫人笑得十分得意:“哪裏,還是早一個月就提前定好了。”

“明珠,今日為何這麽晚才回來?究竟有什麽事兒將你們絆住了?”盛夫人陪著章老夫人朝前邊走,一面轉頭詢問盛明珠:“有什麽事兒你只管說,有我和你外祖母在呢,什麽事情不能解決的?”

“外祖母,母親!”盛明珠重重的嘆了一口氣:“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了,誰遇著這事情心裏頭都堵得慌呢。”

“究竟是什麽事情?”章老夫人微微一皺眉毛:“明珠,現兒你也已經出閣了,不比在家做閨女的時候,須知有些事情要放到心裏,別在臉上表露出來。方才你走進來就直奔你母親去了,一副焦急情狀,讓人一眼就能看穿,以後又如何能擔當得起一府主母之責?”

被章老夫人一頓說,盛明珠拉長著的臉這才慢慢有了和緩神色,盛夫人看著有幾分心疼,拍了拍她的手:“明珠,你外祖母是在教你,有些事情都需得好好學哪,你不比母親嫁得自在,褚國公府裏上邊有不少長輩,你說話行事都不能再像在娘家一般,有些話該如何撒火,自己都要掂量了以後再出口,知否?”

盛明珠低頭,咬了咬嘴唇,恨恨道:“母親,其實這事兒跟我沒關系,跟明玉關系大著呢。”

“什麽?關明玉什麽事?”盛夫人吃了一驚:“你快說說看。”

“還不是那褚昭鉞,要死了都不肯消停!”盛明珠氣哼哼的一頓足:“今兒我與阿志正準備回門,褚家二房那個叫褚昭瑩的三小姐闖了進來……”

桌子上堆放著各色禮品,幾個丫鬟婆子正靠在桌子前邊對禮單,金色的陽光從敞開的雕花窗裏透了過來,丫鬟們的臉孔光潔得就如一面鏡子那般,上邊隱隱的芝麻點兒都已經淡得再也看不見。

“三小姐,三小姐!”門外傳來驚呼之聲:“二少爺與二少夫人今日回門,就要出發了,你有什麽事情過一日再來罷。”

幾個小丫頭子追著褚昭瑩從外邊跑了進來,可都只是口裏嚷嚷,沒有一個人敢伸手去拉住那個走得如一陣風般的少女,就見著那穿著緋紅色衣裳的姑娘甩著手兒,飛快的穿過了月亮門,一直跑到了內院深處最後邊的一進屋子。

“三妹妹來了。”盛明珠見著褚昭瑩,心裏頭有些不歡喜,那日新婦敬茶上頭,這小妮子就給了自己難堪,今天這般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,還不知道又有什麽啰嗦事兒要來尋她。

“二嫂,你倒是過得如意哇。”褚昭瑩紅著一雙眼睛,盯住了盛明珠,她想哭,可骨子裏頭那點驕傲卻不容許她這般做,她只是挺直身子站在那裏,腦袋昂得高高,半步不肯退讓的望向了盛明珠。

今日一早,褚昭鉞那邊的婆子就來送信,說大公子看著有些不好,褚二夫人聽著當即便暈了過去,還是婆子們七手八腳的掐著人中才將她喊醒轉過來,褚昭涵與褚昭瑩心急如焚,陪著褚二夫人到了褚昭鉞屋子,只見他面如金紙般躺在床上,氣息微弱,三個人都慌了心神,不知道該怎麽才好。

“大哥,大哥!”褚昭涵與褚昭瑩撲到了床邊,兩人不住的呼喊著,這才將褚昭鉞喊著睜開眼睛:“母親,今日是初幾?我記得我初七便要成親了。”

褚二夫人心如刀割,擦著眼淚道:“阿鉞,今日才初五,還早呢,還得兩日才初七。”

“母親,你快些讓丫鬟給我熬藥,我要快些好起來迎娶盛家的小姐。”褚昭鉞咬著牙說了這句話,重重的喘了兩口粗氣:“只不過……要盛小姐嫁過來也不好,那不是沖喜了?只恐害了她的終身。”

“阿鉞,阿鉞!”褚二夫人哭得肝腸寸斷,啞著嗓子只是說不出話來。

“母親,我要是能娶到盛家小姐,那也就死而無憾了。”褚昭鉞閉著眼睛,氣息奄奄:“我雖是不中用了,可總得在走之前將這人生大事給完成了不是?或許還能留下點香火,讓母親心裏能得些安慰。”

褚昭瑩一言不發站了起來,騰騰的往外邊跑了去,褚昭涵有些害怕,顫著聲音喊道:“三妹,三妹!”

“讓她去罷。”褚二夫人擡起眼來:“張媽媽劉媽媽快快跟上,別讓小姐吃虧。”

不用說,自己這個急性子女兒是去褚昭志院子裏了,褚二夫人閉了眼睛只是在流淚,去了也好,她還真想問問那盛大小姐,如何這般守不住,急急忙忙的就要改著跟三房的褚昭志成親呢。

60

“三妹妹,瞧你說的,我當然過得如意,這還用你來跟我說麽?”

盛明珠從菱花鏡後擡起一張臉,搽得粉白的一張臉,雙眉微微蹙起,有些不悅:“三妹妹,你這麽急急忙忙跑到我這裏來,便是要來告訴我這句話?”

“哼,二嫂,你覺得我只為了來告訴你這句話?”褚昭瑩飛快的從門口奔了過來,走到梳妝臺前,一雙黑幽幽的眼睛盯住了盛明珠:“二嫂,你本該是我大嫂的,此刻應該是在盛府備嫁,等著七月初七那日嫁到我們褚國公府來的。”

盛明珠瞬間面容有些生硬,她先與褚昭鉞定親,這是不爭的事實,雖說與褚昭志成親也是按著規矩來的,可畢竟還是有些心虛,若是從道理上來說,卻是完全說不過去。

“三妹妹,你這是怎麽了?”盛明珠好半日才壓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快,笑著看了褚昭瑩一眼:“這世事無常,我也不知道你大哥會回呀,若是知道他會回來,我定然也會等他的。”

“等他?”褚昭瑩嘴角露出一絲冷笑,她將手緩緩擱到了盛明珠的梳妝匣子上邊,慢慢的撫摸著上邊精雕細琢的花紋:“二嫂,你只等了幾個月就迫不及待想要改了這門親事?你連我大哥的死訊都沒得,僅僅就憑著測字先生的一句話,就憑著我大哥幾個月沒在京城現身,就說他過世了,你們盛家就打發人過來說改人成親的事情,你這不是在詛咒我大哥死麽!”

“你……”盛明珠氣得臉色通紅,只是卻無話可說,面前這個褚家三姑娘,說話跟扔刀子一般,紮得她心裏頭直打顫,可又沒法子反駁她。

“我跟你說,方才我大哥說了,他要成親,就是要娶你們盛家的姑娘!你嫁人了,沒事,你不還有個妹妹嗎?讓你妹妹嫁我大哥,這事情也算是扯平了。”

“你!”盛明珠一拍桌子站了起來:“竟然想要我妹妹去嫁你那個要死了的哥哥,你可真想得出來!”

“什麽叫想得出來?若你不同意你妹妹嫁給他,那你便改嫁,反正本來也是你要跟我大哥成親的!”褚昭瑩跳著腳兒喊了起來,一臉的憤怒:“你以為你爹是吏部尚書,你外祖父是當朝太傅便了不起了?我告訴你,我們褚國公府也不是吃素的,大伯父素來喜歡我大哥,他定然會要替我大哥去出頭的,這件事情鬧了出去,到時候要對簿公堂,我們褚家是沒臉,更沒臉的,是你們盛家!”

張媽媽與劉媽媽追著跑了進來,一把拉住了褚昭瑩:“三小姐,別吵擾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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